阿达希尔漫游世界：挪威篇（一）

楔子

        疫情开始以来，一方面出于机缘巧合，一方面出于过度补偿，我去了不少地方，东南亚、中国、英国、欧洲等等，一直想写写旅行见闻，但又觉得公众号文章总要有点公共性，我不过是走马观花，照Lonely Planet照方抓药，没什么特别，就一直没有动笔。不过视频号倒是时不时更新。每次都现学现卖，讲讲景点的历史和故事，其实意思也不大。我住在牛津火车站边上，有说走就走的条件，因此英格兰去的地方比较多，希望在离开英国前基本打通关。不过也因为计划太庞大而无从下笔。上周末去了挪威，不如就从这里开始吧。

挪威与我

        我在哈佛的导师P. Oktor Skjærvø教授是挪威人。（有人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字叫施捷我，但这实际上这不准确，因为他的名字不这么念。他有一次去中国开会，人家给了他一个“薛佛”，跟他名字的正确发音比较匹配，而且里头有“佛”，他很喜欢，会议名牌就一直放在办公室的书架上。）在英语里，毕业了的博士称呼自己博士阶段的导师为Doktorvater，这个词来自德语，对应成英语就是Doctor-father，“博士爸爸”，意思他培养了自己。如果我的“博士爸爸”是挪威人，那我认为自己是挪威之子也不过分吧？

这是我博士论文答辩通过后和我“博士父亲”的合影，时间是2016年9月7日

        我老师上课的时候经常提挪威，有一次Google街景给我们看他长大的地方，说有个地方是个斜坡，冬天积雪，都从那出溜下去上学。还有一次讨论于阗语一个词，有人说那是丝织品，因为文书里提到夏天需要这东西做衣服，但是这个词的词根跟羊毛有关，老师就说我们挪威夏天就穿薄的羊毛衫，我不得不提醒他，那是新疆，不是挪威。不过最近朱丽双在《西域研究》上发表了文章，仔细考证了一番，认为这个就是毛织物。

        我老师本硕博都是在挪威读的，他的导师之一是Georg Morgenstierne（1892-1978）。但是他上学的时候Morgenstierne已经年纪很大了，基本上不怎么教课了，他就把大师的藏书全看了一遍，几百本吧怎么着也得有。总之就是比我强多多了。

 我的“博士爷爷”Georg Morgenstierne

       Georg Morgenstierne是挪威的印度伊朗学大师，主要研究阿富汗的语言，去阿富汗和印度考察过几次，最著名的成果包括《印度伊朗边境语言》（Indo-Iranian Frontier Languages，共三卷），《普什图语词源词典》。他对《阿维斯塔》的研究也有突出贡献，扭转了之前对《阿维斯塔》手稿的错误认知，使停滞不前的《阿维斯塔》研究终于走上了正路。总之是印度伊朗学奠基性的关键人物。我老师说他们上课讲《阿维斯塔》，讲一讲就讲到阿富汗去了，一个词在这个山沟沟里咋说，在那个山沟沟里咋说。我老师也继承了一部分这方面学养，后来在《伊朗语言概览》(Compendium Linguarum Iranicarum）里给阿富汗帕米尔语组的几个语言写了介绍。

        Georg Morgenstierne从1937年到1963年任奥斯陆大学印度语言文化教授，现在奥斯陆大学的文科教学楼之一还以他的名字命名。

奥斯陆大学的文科楼Georg Morgenstierne Hus

         Georg Morgenstierne 这个教授职位的前任是他的老师同时也是他的岳父 Sten Konow（1867-1948），此人是挪威人，也是大学问家，主要研究印度的梵文，也研究当时新发现不久的于阗语，破译了跟于阗语接近的图木舒克语，相当于于阗研究的祖师爷，也相当于我的“博士曾祖父”了。

我的“博士曾祖父” Sten Konow

    所以大言不惭地说，我这次挪威之行相当于一次寻根之旅，虽然我只是在雨中去了一趟奥斯陆大学，而且手机坏了没法拍照，不过多出几篇好文章比啥都强了。

挪威与世界

        现在的挪威是全世界最富裕最繁荣的国家，主要原因是20世纪6、70年代在北海发现了储量丰富的油气田，另外就是国家制度优越，用油气资源产生的财富成立了挪威国家主权基金，在世界范围内投资。截至2021年12月，基金总值1.35万亿美元，平均每个挪威公民25万美元，真正实现了共同富裕，当然也造就了挪威的高物价。

        但是挪威在古代历史也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我之前对这个认识不足。但是换个名字可能大家就明白了，那就是维京人。中文世界里维京经常和海盗一词连在一起，但他们远不仅是海盗。一般来说，维京人指的是8-11世纪（793-1066）生活在北欧（主要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丹麦）的人，他们讲一种或几种北日耳曼语，称作原始诺斯语或古诺斯语，是今天北欧瑞典语、丹麦语、挪威语和冰岛语的祖先。从七世纪末开始，这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开始航行到北欧以外的地方侵扰劫掠，包括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以及荷兰法国西北沿海地区，后来向西到了冰岛、格陵兰和加拿大东部，向南进入地中海和拜占庭帝国，向东深入今乌克兰地区，对整个世界历史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据《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记载，793年，一群海上来的人劫掠了英格兰东北海岸外的Lindesfarne岛上的修道院，这是维京人劫掠最早记载，一般被认为是维京时代的开端。这个小岛有点偏远，但是非常重要，我一直想去，但还没去。

        但是这群最早的维京人并不是从挪威来的，而是从丹麦来的。维京人分两拨，一拨来自丹麦，一拨来自挪威。简单地说，丹麦人主攻英格兰，挪威人主攻苏格兰、爱尔兰以及更西边的法罗群岛、冰岛、格陵兰等等。

        维京人武德充沛，所向披靡，一开始主要抢劫聚集了很多财宝的修道院，战果不断扩大，吸引越来越多的维京人加入行列，劫掠也不断升级，从小岛延伸到河道两岸的内陆，从几天的抢劫发展到几年的大战役，甚至建立统治，定居在当地。

        865年，一直以丹麦人为首的维京大军从东南方向侵入英格兰，866年攻下了北方诺森布里亚王国首都约克，传说当时的诺森布里亚国王艾勒之前抓住了一个维京人首领（Ragnar Lodbrok），把他扔进了蛇坑弄死了。此人的儿子们因此带大军来报仇，抓住了艾勒，用血鹰处死了他。所谓血鹰是一种酷刑，把人的肋骨敲断，把肺叶拉出来，说那是“血鹰的翅膀”。后来大军一直到878年被阿尔弗莱德大帝打败才消停。丹麦首领皈依基督教，退回到以约克为中心的地区，后来这一片被称作丹麦法区。

        巴黎也受到过多次维京人的围攻，845年有一次（传说中被扔到蛇坑里那个人有参与），885/6年又有一次，参与这次围攻战的有罗洛（Rollo），不确定他是挪威人还是丹麦人，后世有人说他是挪威人，我就也暂且这么认为。911年，在法国又一次围攻战之后法国国王把法国西北一块地割让给了他，以换取他的效忠，这块地就是诺曼底，Normady就是北方人的地，Norway就是北路。说白了诺曼底就是挪威人占的地。注意看蓝色地块旁边的几个小岛，我去过其中一个，泽西岛。

        后来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罗洛在诺曼底扎下根来，并且法国化了。1066年10月14日，他的五世孙威廉去英格兰争王位，在英格兰东南的黑斯廷斯打败了当时的英格兰国王哈罗德（Harold Godwinson），此人在9月25日刚刚在约克郡的斯坦福桥战役打败并杀死了也来争王位的挪威国王哈拉尔（Harald Hardrada）。威廉因此获得了征服者的称号，英国历史从此进入了新篇章。盎格鲁撒克逊人打败了丹麦人，打败了一个挪威人，最后栽在了另一个挪威人手里。之后所有的英国君主都是威廉的后代，也就是说今天的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也有维京人的血脉。

        九世纪起，挪威的维京人向西开拓了法罗群岛、冰岛、格陵兰，甚至移民到了新大陆。在东方，斯拉夫人于862年邀请维京人留里克做国王，开创了基辅罗斯政权。瓦良格 是拜占庭帝国对维京人的称呼。不过这都是其他的故事了。

        总之从八世纪末开始，北欧是秩序的输出地，武力中发展出了政治权力，向东西两个方向扩散，在英国、俄国开创了新的政治局面，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我们今天世界的样貌。

        今天先到这，下次继续。